《神雕侠侣》，爱情不过是一场负隅顽抗

今天再看《神雕侠侣》，很多人还是对尹志平 *** 小龙女那段难以释怀，弹幕上充斥着痛心疾首的谴责：童年阴影啊！小龙女这种冰清玉洁的仙女，怎么可以这样被玷污？金庸你为何如此残忍？

从剧情的完整性来讲，这段情节也不是非写不可。小龙女首次跟杨过别离下山，并不是非得被玷污才能引出来。后面的重阳宫之战倒真的是为了被玷污而复仇。

但从小说艺术来讲，小龙女被玷污，则可以说得上是对作品的升华。

1、

我们都知道神雕侠侣，《神雕侠侣》是人性对礼教的反抗。世人不准师徒结婚，你们不让我娶姑姑，我就偏要娶。而小龙女意外失贞，则是给这种抗争加上了砝码，从而产生质变。

反抗礼教，私定终身，这个主题在古典小说里就已经不新鲜，《神雕侠侣》特别的地方，不过是两个人的师徒身份。杨过和失贞的小龙女成婚，则让小说有了现代精神。女性的完整在于人格，而非性贞洁，这是到了现代才普遍的观念。

哪怕是在这个年代，很多男人依旧难以接受另一半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和别的男人发生性关系，在那个女性婚前一定要守住处女之身的年代，就更不用说了。

但杨过对小龙女的爱，不仅超越了师徒不能成婚的礼教束缚，也超越了当时社会加诸于女性的贞操枷锁。

“甚么师徒名分，甚么名节清白，咱们通统当是放屁！通统滚他妈的蛋！死也罢，活也罢，咱俩谁也没命苦，谁也不会孤苦伶仃。从今而后，你不是我师父，不是我姑姑，是我妻子！”

两人一个断臂、一个重伤临死，在重阳宫这种所谓“清修之地”，刀剑重重威逼下视死如归地结婚，管他什么狗屁师徒名分，什么名节清白……重阳宫大战这一段，真的看得人泪流满面。

大概，青春就是要这样轰轰烈烈的。《毕业生》的结尾，本杰明教堂抢妻，穿着婚纱的伊莱恩跟他手牵手逃离教堂，冲上公交车。两人如释重负地坐到后排，开怀大笑。

但慢慢地，他们的笑容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的眼神，以及互窥彼此的反应……

疯狂的抗争是为了什么？抗争以后又要何去何从？为了抗争付出的巨大代价，是否值得？问题一个比一个残酷。

《神雕侠侣》是通俗小说，所以结尾是童话式的。《倚天屠龙记》里，金庸借黄衫女子之口说出了结局：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他们是笃定，还是迷茫？金庸当然没有说。

2、

但两人成婚前的聚少离多，却真的是因为，他们对这份感情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笃定。

杨过和小龙女之间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要在古墓过一辈子？还是去外面的花花世界闯荡？小龙女不食人间烟火，连食物是要钱买的这回事都不知道，在世俗的世界里只能处处受伤害。而杨过从小就跟母亲相依为命，在世俗的世界里摸爬滚打。他热情、狂放，喜欢这个世界的花团锦簇。

在分离的十六年里，小龙女在绝情谷底虽然悲伤，却心如止水，古墓派武功的养生要诀，便是“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在谷底的小龙女才是真正的自己。相反，杨过十六年里心如槁木，独创的黯然销魂掌，也都是“面无人色、行尸走肉、若有所失”这样的招式。

这就像是，一个想要在乡下男耕女织，另一个却喜欢一周飞两次出差，一年半载就换一个城市工作的奔波生活。很难想像，这样两个人可以缔结长久的婚姻生活。

两人每一次分离，都是小龙女主动做出的选择。很明显，小龙女只希望她和杨过的爱是与世隔绝的。她逃避的是杨过的热情，更是对古墓以外世界的恐惧。

但杨过和小龙女那惊天动地的爱，却是无法伪装的。

3、

在遇到小龙女之前，杨过先是流落江湖，此后上桃花岛、重阳宫，整个人生都是受尽旁人的欺凌。真正对他好的，只有郭靖、孙婆婆和小龙女。而孙婆婆死后，杨过便跟小龙女相依为命。等到下山遇到陆无双、程英、公孙绿萼时，他已经跟小龙女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既像情侣，又像亲人，彼此都很难被取代。

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可以让水滴击穿岩石。你只知道年轻恋人的情感如火山喷薄，却不知道长相厮守的人就像熔炉里的铁一样坚硬。而这没别的原因，就是相处的时间太长了而已。

令狐冲明明跟任盈盈三观更一致，任盈盈更爱令狐冲，条件也比岳灵珊更优越。但哪怕岳灵珊死了，令狐冲也还是更爱她。无他，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

我有很多长辈，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在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下，夫妻相处几十年后都有很深的价值鸿沟。但年老之后，他们也有了深厚的感情。

无他，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就变成亲人。亲人间需要三观一致吗？好像不是太需要。

共同的记忆，好多时候就是爱一个人的重要理由。很多人有了新欢，依旧难忘旧情，那并不是因为朝三暮四，实在是因为记忆本身就是人生命不可割裂的一部分。

现代人谈恋爱，非常强调共同的价值观，甚至将之当 *** 情的必要条件。问题是，两个人相互吸引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有的甚至只是因为性方面的合拍以致欲罢不能。

斯滕伯格根据他的爱情三角理论（激情——亲密——承诺），排列组合出了“喜欢式爱情、迷恋式爱情、空洞式爱情、浪漫式爱情、伴侣式爱情、愚蠢式爱情、完美式爱情”等七种类型。

他认为三角齐全，才是真正健康的完美爱情，殊不知大多数人根本就不可能如此深思熟虑，常常是轻易就在爱情面前沦陷。

4、

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是杨过和小龙女感情的基础，而两个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险阻，让他们的感情才更加牢不可破。

《倚天屠龙记》里，张翠山在通往冰火岛的惊涛骇浪里，才敢坦然表达对殷素素的爱。回到中土后，他却对师傅直陈“自己妻子是邪教子女”的顾虑。

心理学上有个著名的实验，叫吊桥效应。实验者让很多男性走过一座位于高处且看上去非常不安全的吊桥之后，然后让他们和同一位女性见面，结果约有八成男性表示见到的那位女性非常有魅力。

想要拯救平淡的婚姻里濒死的激情吗？一起去坐过山车、看恐怖片，或者来一场刺激的旅行吧。

所以，艰难险阻，不过是让情侣更加难舍难分。那些遭遇外界重重反对的苦命鸳鸯，要么是轻易就被拆散，要么就是爱的死去活来，完全无法分开。

纵观金庸的十五部小说，有多少对爱得比杨龙更苦？他们的结合不仅遭到郭黄夫妇、全真教等主流社会人士的反对，相聚过程中还多次经历生死：在古墓里遭遇李莫愁的追杀，在绝情谷被公孙止用下流手段逼婚，重阳宫被金轮国师、全真教道士围逼，郭芙斩断杨过一只手，用冰魄银针让小龙女几近丧命……

经历了这么多生死考验，十六年的生死分离都熬过去了，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破坏两个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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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价值观不一致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爱最终变成了一场负隅顽抗。

他们相爱吗？毫无疑问。但你分不清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得不到就是更好的”这个亘古不变的爱情定律。

正因如此，倪匡坚持认为小说在32回的《情是何物》就已经结束了。两人天人永隔，才是最艺术的结局。毕竟，这是一个开头就注定悲剧的爱情故事。

但金庸还是给了杨龙一个童话的、类似肥皂剧和口袋小说的结局。价值观的分歧，最终以杨过绝迹江湖，做出牺牲而告终。

这也是大多数凡夫俗子做的选择，美好但沦于平庸。